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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黃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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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有話要說: 明天更新時間:中午12點。

季華鳶回府的時候北堂朝也剛剛回來,趕在了他前邊。季華鳶進房時只見北堂朝端坐在桌子前,故意擠著幾分怒色,朝他低喝道:“去哪兒了,快交待!”

季華鳶噗地一聲笑了出來,視線先在北堂朝的腿上掃了一圈,而後才走過去:“你也知道我最近心裏不舒服,還不讓我出去轉轉。”

北堂朝也繃不住笑了,笑容中帶著幾分疲倦,他順勢環過季華鳶的腰貼在他身上,低嘆:“我累死了,你倒清閑。我連著在外奔波整兩天,還以為你會想著給我點獎勵……”北堂朝說著,十分應景地擡起頭看著季華鳶,無辜地瞪著眼睛,像足了一個向逛集市回來的媽媽要糖果的小孩。季華鳶忍著笑問道:“好啊,你想要什麽獎勵?”

北堂朝仰起頭,十分配合地露出了一分憧憬:“茶點啊,糖人啊,實在不行,買個大西瓜回來一起捧著啃也好啊……”他自己說完,自己先繃不住笑出了聲。季華鳶笑著在他肩頭輕輕錘了一下:“你啊,瞧你這架勢是忙完了,心情好得很。”

北堂朝故作委屈地搖頭:“不是,這才剛要開始忙啊,一直到去湯鹿溫泉行宮前,都不會有什麽消停了。”

“忙什麽呢?”季華鳶隨手拉過凳子來坐在他身邊,北堂朝嘆口氣,愁容上臉,卻轉瞬被氣急敗壞取代:“晏存繼啊!還能有誰?你說他在南懷藏一窩狼崽子,藏就藏唄,誰也不怕他藏,但他要藏就藏好一些,東露一頭西露一頭,這兩天我就忙這個了,零零散散抓了不少鐵狼軍的人。”

說者無心,聽者有意。季華鳶知道,北堂朝現在抓到的人,都是晏存繼存心暴露出去的,大概都是一些已經不可能被他控制的三叔的人馬。季華鳶低嘆口氣,伸手撫上北堂朝蓋在肩頭的黑發,垂眸低聲道:“北堂朝,和你說一件事。”

北堂朝打了一個激靈:“公事私事?”

“呃……”季華鳶被他問得一蒙,頭腦轉了轉,有些不確定地說道:“算是……半公半私吧。”

北堂朝勾起唇角,豎起手指在自己唇邊做了一個噓聲的動作,故意壓低了聲音說道:“只要沾半點公事的邊,我現在就不聽。你收拾收拾,我帶你去一個好地方。”

“啊?”季華鳶驚訝地看著北堂朝一臉高深莫測的笑,又看看他的腿:“你傷還沒好,不抓緊時間好好歇歇,還要去哪兒啊?”

北堂朝笑著推他:“哎呀,快去快去換衣服,快去!”季華鳶無奈,不敢和他拉扯,只能被他推著向前走了幾步,帶著一頭的霧水走去內室換衣服,低聲嘀咕道:“什麽地方神神秘秘的。”

“快一點!”北堂朝在外面大聲喊著催他。

“知道了知道了!”季華鳶高聲喊著回他,轉過頭來看著櫃子裏疊得整整齊齊的件件長衫,低嘆口氣,認命地抽了一件換上。原本要坦白的計劃只能暫時作罷,等晚上回來再找機會。

季華鳶滿腹狐疑地和北堂朝坐上了一頂青綢面的精致小轎。這轎子沒有窗,顏色也是季華鳶從來沒有見過的。轎簾厚重,裏面非常昏暗,而轎夫早早就恭候在府門口,一看就是早作準備。季華鳶坐在轎子裏更加狐疑,忍不住瞅北堂朝,而北堂朝卻只是在昏暗中攬他在懷,閉目養神。

“我們到底……”

“噓……”北堂朝閉著眼打斷他:“安靜一點,靠在我懷裏陪我睡一會,還有好遠的路。”

季華鳶更加坐不住了,他在北堂朝的懷裏拱來拱去的不安生,小聲磨道:“你告訴我啊,你告訴我,我才有心理準備。這樣什麽也不知道,感覺很奇怪……”他說著,動手敲了敲轎壁,精致的暗青色布面發出沈悶的聲音,確確實實是實心的,沒有一處帶什麽玄關。

北堂朝嘆口氣,手臂上加了幾分力,將懷裏的人牢牢地鎖在懷裏,故意把聲音沈下去:“你再動,你再動就罪加一等了啊。”

“啊?”季華鳶立時僵在他懷裏,心跳像是漏了一拍似的。他偷眼看北堂朝,只見北堂朝依舊閉著眼睛。季華鳶低頭,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一點:“什麽罪加一等啊?我最近也沒犯什麽錯誤啊。”

若說他和晏存繼今天偷偷會面,北堂朝不是不可能不知道,但是若要是真的知道了,又要浪費時間安排這一出,那也太快了些吧。季華鳶老老實實地縮在北堂朝臂彎裏,仔細思索這幾天的事,怎麽想都覺得北堂朝沒有可能知道。他又回頭看著北堂朝,那眼底帶著一抹幽深的青色,即便光線昏暗依然清晰可見。季華鳶咬唇,心底猶豫……要不然……現在就說?

“好累啊……”北堂朝突然閉著眼睛沈聲嘆道,將頭向季華鳶身上靠了靠:“今晚回去要好好睡一覺,希望皇兄不要再宣我入宮了。”

季華鳶一楞,僵了一瞬,而後慢慢伸出手,輕輕搭在北堂朝背上,拍了拍。他在心中嘆口氣,將馬上就要出口的話又咽了回去。他看著北堂朝明明閉著眼睛卻依舊藏不住的一臉倦容,心裏又軟又澀,那些話當真難以啟齒。

要不……明天再說吧。讓北堂朝今天晚上好好睡一覺,回去之後,陪他洗一個熱水澡,等他疲憊散去了,明天再跟他談。季華鳶這樣想著,在心中嘆息一聲,側了側脖頸,與北堂朝腦袋相抵。他柔聲低道:“睡一會吧,到了地方,我叫你。”

“嗯。”北堂朝滿意地咕噥了一句,而後兩手伸過來把季華鳶摟在懷裏,竟真的很快就踏踏實實地睡熟了。

季華鳶沈默地坐在車廂裏,讓北堂朝摟著靠著,他刻意放輕了自己的呼吸,生怕吵到摟著他睡得香甜的北堂朝。轎子走了很久,期間甚至停下過一次,季華鳶隱約覺得像是換了人擡轎。約莫過了小半個時辰,轎子依稀開始向上走,季華鳶更加疑惑,話到嘴邊,卻硬是忍下了想要問的念頭。

他輕輕側過頭看著北堂朝,不知想到了哪裏,慢慢地出了神。

不知道過了多久,轎子終於落了地,季華鳶被北堂朝摟著沒敢動,但卻分明感覺到了外面的轎夫自然而然地往來時的方向走開了。他正猶豫間,北堂朝在他頸窩處嘟噥了一聲,而後慢慢松開他坐起來,揉了揉眼睛:“到了嗎?”

“嗯。”季華鳶的聲音很低柔:“好像是到了。你睡好了嗎?”

北堂朝揉了揉自己的臉,而後擡起頭對他燦然一笑:“好了。可以帶你撒一會野了!”

“啊?”

北堂朝已經當先一步扶著腿站起來走出去,說道:“快出來。”

季華鳶一邊嘟囔道“慢點,小心腿”一邊跟在他身後出轎,掀開厚重的轎簾踩在地上,有一瞬間的眩暈感。光線的驟變讓他下意識地捂住了眼睛,於是,世界又重歸讓他感到舒服和安寧的黑暗。

他聽見北堂朝在他身後低笑,北堂朝從後面伸出雙臂,緩緩環住了季華鳶的腰,湊在他耳邊低語呢喃:“華鳶,你得睜開眼看啊。”那聲音綿軟得像是季華鳶小時候吃過的棉花糖,環在他腰上的手臂是那樣溫柔而有力。北堂朝在他耳邊輕輕吐氣,讓他的一顆心軟得像是沈進了水裏。季華鳶在心中輕嘆一聲,而後緩緩分開五指,讓光線順著指縫一點一點灑進來,慢慢地,放下了擋在眼前的雙手。

這是青山之巔,遠處是萬裏山脈綿延。金色巨輪沈在山頭,染亮了一片天際,仿佛在世間萬物中投下如雷的喧響,卻又那樣靜默而磅礴地自立一方。

晚風慢慢地推著日邊的紅雲,季華鳶怔怔地伸出手指,他分明覺得那輪紅日就在他眼前、那樣觸手可及。而他卻又停住,緩緩放下伸出的手。母渡江在他身下流淌,江水沖擊在江岸上,發出幽遠空明的聲響。山巒相守,江水纏綿,北堂朝在他背後低聲嘆息,埋下臉去蹭在季華鳶的頭上,低聲道:“落日餘暉,山水眷戀,喜歡嗎?”

季華鳶說不出話,他剛要開口,就被鼻腔中那股猛烈的酸澀沖回去。他的心突然間仿佛那樣空,卻又那樣飽滿。他提起一口氣蘊在胸中,卻遲遲未能嘆息。

遠處傳來一聲曠遠而蒼勁的嘶鳴,季華鳶怔怔地回過頭,是一只蒼鳶盤旋在山頭,從容地側身,振翅,飛掠而過。

北堂朝更加緊地抱著他,柔聲又問道:“華鳶,你喜歡嗎?”

季華鳶嗯了一聲,這一個嗯,卻不知用了他多大的力氣,他這一個字吐出來,眼眶立刻就紅了。他沒有回過頭去看北堂朝的眼睛,他不敢,他怕那雙眼睛比那輪落日更讓他癡迷,讓他永生淪陷。

北堂朝在他背後輕輕舒了一口氣,鄭重而溫柔的聲音緩出幾分愉快來:“你喜歡就好了。”他說著,抱著季華鳶低下頭,在他耳邊低聲絮絮地說著:“知道嗎,當我證實了你的身世之後,我沒有和你說,是因為不想表現得特別看重這件事,我怕你因為我的鄭重而更加難過。我一直在等,等你回過頭來找我,對我說你的委屈、說你的不甘、恐懼,等你對我痛哭失聲,徹底的宣洩。可是你沒有,你寧願將那劇烈的痛封存在心裏,任它一天一天鈍刀子慢慢淩遲,也不願在我面前表現出你的軟弱……華鳶,為什麽一直要在我面前端著自己?我愛著你這一整個人,不僅愛著你的驕傲恣肆、風華絕代,更愛著你的軟弱、苦楚和仿徨。我到底要多久才能讓你明白,我想看到的永遠都不是你的光鮮亮麗,你在我面前,永遠都不必喬裝。”

晚風吹拂著季華鳶額前的碎發,他微微瞇起眼,聽著身下江水汨汨,聽著北堂朝被晚風拉遠又帶近的細語呢喃,那顆焦躁不安的心一點一點放滿了跳動的節奏,一下一下,緩慢而深刻。他一瞬間覺得通透,一瞬間卻又覺得迷茫,通透與迷茫感交錯襲來,讓他想哭又想笑。

一花一世界,一佛一如來。北堂朝就是他的佛,他的如來,一直都帶著慈悲笑意站在他身後,為他做著一切,不求他感謝,甚至不求他感動,只盼許他一絲歡喜。

“這次知道自己錯哪了,以後不許了……我知道我即便說了幾百次,下一次你可能還是會避開我,自己躲在小殼子裏。但是至少我現在對你說的,是很認真的,你要認真地聽。”北堂朝說著,慢慢地松開手,季華鳶下意識地緊緊反抓,北堂朝一楞,然後愉快地笑出了聲。他與季華鳶十指相握,走到季華鳶身側,長吸一口氣,吐出,回過頭對季華鳶笑道:“華鳶,等我們老了,就在山上蓋一個小房子,之後的每一天,我都帶你來山頂看落日黃昏。”

季華鳶終於敢側過頭與北堂朝對視,他看著那雙世界上最赤誠的眼睛,卻只是怔怔地低聲問:“不看日出嗎?”

北堂朝笑了,伸過手使勁揉了揉季華鳶的腦袋,說道:“都變成兩個老頭子了,還看什麽日出啊?”

“老頭子就不能看日出嗎?”季華鳶認真地反問。

北堂朝笑意更深:“知道你早上醒的早,到時候你若是乖乖的別亂拱,老老實實地陪我睡到自然醒,我晚上才帶你來看日落。”

季華鳶怔怔地看著他,而後鄭重點頭:“好,一言為定。”他回過身去,和北堂朝並肩而立,立於高山之巔,看那落日之輝,身下是萬裏青山綿延,江流永不斷絕。他面對著高天闊地深深呼吸,慢慢地收緊手指,感受著北堂朝的肌膚和骨節填充在他每一個指縫間,那樣牢不可分,冥冥之中,像是一種契約。

季華鳶想,他會記住這一天,會用一生記住這一天,北堂朝撐著疲憊傷痛的身子帶他來山頂看落日,看這南懷的大好河山,只為不露痕跡地將那句“與子白頭”的承諾自然而然地告之於他,讓他心安。

還好,他的良苦用心,即便不說,他都懂。

很久很久之後,北堂朝曾經戲嗔著問過季華鳶一次:“那時那樣的情景,都沒能讓你看破陰霾、改變心意嗎?”

季華鳶回憶著當時,嘆息說:“那時的我早已看開,只是,還需要徹底放下罷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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